李自成均田免税的口号喊得太大,却没有实际长期施政的能力,百姓那顾得了这些,见能得实惠自然盲目跟风,嘴巴养的刁了,再想转变回来就非常难,所谓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,用来形容当下非常贴切。
与其冒着与百姓对立的风险恢复往日税收,倒不如借着这股东风,延续李自成的口号,改个彻底,有益于民心的收拢。
但这件事,不该崇祯亲自来做,天子一言既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,再无回旋可能。
可前线军队要打仗,朝廷要维持都需要钱财粮秣,免了这些升斗小民的,那不就只得打咱富户的主意?不用猜,此事一经传开,士绅少不得找崇祯闹了。
怎样建立新的财政制度,调和上下阶层矛盾,是崇祯需要深度思考的又一大难题,好在,更大的难题将至,内部矛盾可以暂时先放一放。
宣府告破,建虏大军不日进击大同。
“陛下,臣安排在西线哨探的夜不收回报,保德州一带发现判将唐通部扎营。”
“唐通?山海关战事他参与了么?”
“闯贼之前曾调他部入京,这两日才出现在保德,哨探观其大营松散,士兵不整,似是残部。”
崇祯若有所思,不再言语。
众人策马行至城中大营,姜瓖和姜瑄二人合兵一处后,自知野战不是建虏对手,便将军营设在府城中。
正巧城北总镇署后,有一大片废墟,此处本多为道观、庙宇所在,由于张天琳的特殊癖好全部毁于一旦,由此便空置了出来,于是姜瓖命人清理干净,就地取材扎营。
刚进军营大门,就听见“啊!啊!”的哀嚎声,崇祯定眼看去,竟是那胖辎重官全身赤裸被绑在木柱上,被旁人持鞭抽打。
原来,姜瓖有一房妾室最是得他喜爱,这小妾的胞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,小妾便好说歹说,让姜瓖给小舅子在军中安排了个辎重官的职务。
昨夜这辎重官回家后志得意满,自觉事情办得漂亮,便向姐姐询问城中新来的大人是何来头,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。
他姐也是不知,又觉得好奇,所以待姜瓖回家后,将此事拿出来说与姜瓖听。
姜瓖听完肝胆俱裂,一巴掌扇的妾室摔倒在地不明所以,接着急命人把小舅子押来问询。
此事放在军中,本不稀奇。
这些年朝廷重心全在辽饷,导致边镇将士钱粮匮乏,主将自寻门路敛财养兵合情合理,所以像杀良冒功、私吞缴获这等来钱快的手段便愈演愈烈。
但这种“合理”仅限于私底下,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,好家伙现在直接摆在皇帝脸上,那是可以诛九族的重罪。
因此,姜瓖一夜未眠,红着眼坐在家里思来想去,他甚至萌发了降而复叛的念头,自己坐拥大同,若是将崇祯绑了献给….
姜瓖在等,等崇祯召见自己,倘若崇祯真要为此治他的罪,即便冒着千古骂名他恐怕也是要反了。
就这样一直忐忑到第二日午间,都没收到崇祯召他的消息,这才让姜瓖渐渐放下心来,他甚至为之前的想法感到自责、愧疚。
就是这么个矛盾的利己主义者,跳墙反复只在一念之间,崇祯真该为自己的行事谨慎感到庆幸。
于是便有了营中此一幕,崇祯认出辎重官,已明了是怎么一回事,却不点破,转头向姜瓖问道:“咦,这是为何?”
姜瓖心思通透,闻言下马行礼回答道:“卑职御下不严,请陛下降罪。”
见姜瓖避重就轻,崇祯心里有数,说道:“稀里糊涂的降哪门子罪啊,军中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就行,朕既然全权委托与你便不会随意插手。只是这人都鞭的不像样了,还淋着雨,依朕看不如放了吧。”
“陛下宅心仁厚,但军法不容情,待行完军法,自会交人医治,是死是活靠他自身造化。”
“就依你言,带朕去大帐吧。”
“诺!”
待一行人离开,实行军法的士兵赶紧停手,将奄奄一息的辎重官松绑,背起送往随行医官处。
入了营中大帐,崇祯于上首坐下,询问道:“那些个俘虏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
陈拙出列说道:“回陛下,经卑职清点,总计俘获一千六百余人,其中老卒五百上下,其余皆是未经战阵的新兵。”
“愿降否?”
“有部分老卒不愿,约两百之数,卑职不知如何处置,还请陛下拿主意。”
听完陈拙汇报,崇祯揉了揉太阳穴,这些个老卒杀了可惜,用之短时间难以驯服,实属鸡肋。
想了想,对姜瓖说道:“这样吧,愿降的,打散编置于五营中,剩下那二百硬骨头继续关着饿个几天,到时候朕亲自去看看。”
“诺!”
“此番在代王府缴获的钱粮颇多,具体数目朕已知晓。”
话到此处,姜瓖耳朵不由动了动,偷偷看了眼崇祯脸色,并无异样。
“从中拨出一半,划入营中,另一半存入府库,朕要另做他用,此事姜瑄你来督办,务必今日之内办妥。”
姜瑄即刻出列领命,心中有些疑惑,陛下为何把这事派给我?不应该是兄长负责?
“姜瓖,说说城中军备情况。”
“陛下,军备情况实在不容乐观,闯贼离开大同时带走了大部分,余下的多是些年久坏损的,难堪大用。经过筛选,刀枪盾牌数量勉强够,步弓强弩共两千,箭矢五万。守城器械例如猛火油、滚石擂木、万人敌之类的则较为充足。能用的火器有三门小佛郎机,十五门虎尊炮,快枪、鸟铳、三眼铳合计五百支。”
“甲胄呢?”
“闯贼甲胄一件也未留下,目前军中披甲者不过八百。”
一万多人,披甲的八百,大部分人穿的胖袄还是冬装,炮少枪少,自己除了大同城十几米的高墙外,没有能拿得出手的。
崇祯安静地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,不再说话,内心有些失落。
一路随行至此句话未说的王承恩偷偷冲武将们连使眼色,姜瓖会得他意,赶紧接着说道:“陛下,我军虽军备不足,但将士齐心,士气满盈,未必不能与建虏一战。”
崇祯摇了摇头,这些场面话他不需要。
“营中骑兵有多少?”
“骑兵一千,皆一人一马。”
“裁掉一半,重新在营中挑选善骑的好手,扩出五个夜不收总旗,一人双马备足干粮全部放出去,以大同为中心,东至宣府、太行,南至太原,西至山陕边界的所有敌军动向,朕都要知道。”
“若是让士兵一日一练,有没有难度?”
一听这话,姜瓖和姜瑄同时犯难,陛下胡闹呢?要是一日一练那不都得当家丁养了?
见他俩表情,崇祯也自知不现实,只得退而求其次:“每日加练两个时辰,多供一顿饭,如何?”
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,由姜瑄开口道:“若是钱粮够用,每日加练两个时辰倒也不是不行,不过卑职不解的是,陛下想让士兵们加练甚么?”
“每人身上负重十斤,就绕着城墙跑圈,一直跑,跑到起不来才准休息。”
“陛下,仅是跑圈吗?”姜瑄明白崇祯应该是想加练士兵的体能,不过只跑圈是否单一了些?姜瓖也是一脸奇怪,陛下单练跑圈是为如何?操练战阵更为妥当啊。
“就按朕说的练,吩咐军中伙夫每日加餐要有油水,多放盐。”
“陛下,恕臣直言,此举开销过大,只为锻炼士兵体能的话,恐怕得不偿失。”
“朕计已定,你们只管练,狠狠地练,粮饷的事不用你们操心。”
“诺!”
事情议的差不多,两位总兵领命自行离去,训练一万多人也不是个轻松活,得逐级安排。
陈拙留在帐中守卫,眼见崇祯一会把舆图取下,平铺在地,用手在上面比划,一会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,还全是些没见过的符号,陈拙想问又不敢开口。
崇祯抬起头,见王承恩和陈拙都盯着自己,笑着道:“都好奇朕在干什么是不是?”
二人齐齐点头,崇祯将轻轻笔一放。
“不告诉你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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